青春男女她！西安城中村（下

原标题：青春男女她！西安城中村（下

　　女人其实跟我们年龄相仿，准确说她也只是个女孩，但是过早地离开校园面向社会的她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个女人。其实女孩也曾经参加过高考，而且以优异的成绩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那所大学当年的录取线比我们所在学校的录取线高了整整五十多分，也就说跟我们这些人渣比起来，女孩才是真正的人才。

　　但是，城中村的女孩却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命运，升学就必须把女孩的户口从城中村迁走，迁走就意味着无法再享受城中村每年不菲的一笔村民分红以及即将到来的拆迁补偿款。这时候的城中村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尤其是学校旁边的那些村子，因为卖掉了耕地所以每家都获得了一笔巨款，这笔巨款足以让他们在不用工作的情况下舒舒服服享用一辈子，况且他们还有村办企业的年底分红，还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收到的租屋租金和摊位租金，他们甚至把触手伸到了村子周边的小区、企业、学校，因此村霸这个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城中村的村长那就更不得了了，据说一个村中村村长的富裕程度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

　　作为村长的女儿，她的命运已经牢牢跟她家族的利益在了一起，起码对于她的家族来说，她户口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那张纸质的文凭。同样作为农村出身的我很容易理解女孩的处境，在以族为核心的村子里，不同的族人就是不同的，不同的就不停地在做着明里和暗里的斗争，本来升学迁户口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迂回的可能，但是在各种的作用之下，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两难选择。最终，女孩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留在村子里成了一名游手好闲的女老皮。

　　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好奇，她决定搬到大学男生宿舍的对面去住，也许是因为无聊想看看对面宿舍那群小男孩们的傻样，她故意用那张租客遗留在房间里的黄碟挑逗他们，她故意让开杂货铺的二叔用低价把望远镜卖给了老皮，她故意在老皮贩卖指南的时候了自己早已经对老皮了如指掌的信息，她知道老皮一定会租下隔壁的租屋，她知道老皮一定会对他死缠烂打，她知道老皮一定会在他们同居的那一晚上故意拉开窗帘给他的兄弟们留下的机会，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老皮最终却选择拉上了帘子。那一刻，她知道，真正的爱情在他和她之间发生了。

　　从现在开始，我该给女孩起个名字了，那就叫她嫂子吧。因为，从那天开始，老皮和女孩确定恋爱关系的事情就成了学校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老皮的电脑并没有真的被卖掉，嫂子隔壁的租屋也没有真的被退掉，当我们再次走进城中村的院子，看到提着一大串钥匙的房东大叔站在门口对着我们微笑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感，一个月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在村里可以覆手为云的一村之长。

　　自从老皮和嫂子确定了恋爱关系，就很难在学校再找见他了，给他打电话，他说他现在忙的很，又要管理餐馆又要管理网吧又要管理发廊，又要收摊位费又要收房租，还不定时要去附近的小区培训来自村里的保安，你们几个要不要过来帮忙，算是勤工俭学，你们不会再向家里要一分钱。老皮在一家新开的烧烤摊请我们美美吃了一顿烤肉，几瓶啤酒下肚之后，红着脸的老皮用筷子敲着桌边嚷嚷，你们来了，我就把手下那几个小弟全都辞退了，不是自己人用起来总是不放心。博士有些疑虑，小声问我，不会干犯法的事情吧？结果老皮耳尖听到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吼道：什么法？还是国法？在这个村子，我就是法，谁他妈犯了我，就是犯了法。听了这话，我们就知道老皮绝对是喝多了，就劝他别再喝了，但老皮执拗，一口气又开了五瓶啤酒。就在他端起来要灌下去的时候，酒瓶子却被人抓住了。是嫂子来了。嫂子也没说不让老皮喝，而是自己抢过老皮的那瓶酒咕咕一口气干了个顶朝天，然后放下瓶子对老皮说：你现在还不是这个村的法，等你有本事娶了我再说这话吧。说完嫂子招呼老板过来，数了票子付了饭钱就扬长而去。嫂子一走，老皮顿时也了很多，酒也不喝了，招呼我们跟他一起去发廊收费。

　　喝了酒的好处就在于胆子比平时突然大了很多，在被发廊姐姐迎进门的时候一向腼腆的博士竟然盯着姐姐问了一句：吃了么？姐姐捂嘴一笑也没做回答，博士却感觉姐姐已经收到了他的暗语，并意会了他的意思，于是也回应了他的傻笑。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如果不是因为有老，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走进这种灯光昏暗散发着脂粉味道的发廊，坐在那张想坐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胆子坐下去的破沙发上。姐姐一声招呼，一个个穿着的妹妹们便从里屋鱼贯入场，在我们面前排成了一排。姐姐说看上那个随便挑，老皮却一挥手，今天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收费的，赶紧都下去吧。姐姐无奈这才挥手示意，妹妹们一个个不情愿似地离开了。

　　从发廊出来，老皮看博士有些落寞，于是给我们讲了其中的门道，今天咱们要是把那几个妹子给玩了，我这费就指定是收不上来了。这些人本来就是用人肉换猪肉的，所以，收她们的费，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能经得住。我突然想开老皮一个玩笑，就问：嫂子让你来发廊收费，就不怕你有失守的？老皮却一脸正色，或许她也确实在我吧，只要在这个村子，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知道。

　　一人得道鸡犬，跟着老皮收了几次费之后，我们同宿舍的几个人一时间全都风光无限起来，无论是下馆子还是进网吧，不是打折就是免费，就连学校里的老师也对我们客气起来。有人就开始眼红了，说，老皮心机重，和村长的女儿在一起完全就是为了钱。这种话说的人多了自然也就传到了嫂子的耳朵里，但嫂子却似乎并不在意，依然和老皮恩爱有加，依然把他当成村长的人在培养，依然把我们这些穷学生当成她最好的朋友。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城中村的朋友，我以为这个朋友仅仅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然而我错了，很多年后，当我孤立无助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迎接我的依然只是城中村，依然只是我那个城中村的朋友。有人说，校园里的友谊是最纯真的友谊，然而对于我来说，最纯真的友谊却永远留在了城中村。

　　可是最应该感谢她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博士。就在老皮和嫂子确定恋爱关系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博士出事了，他在一次警方的扫黄行动中被了，当我们在见到只穿着红裤头的博士蹲在角落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博士，那个平时腼腆害羞的他此刻却成了嫖客。本来以为只是交点罚款那么简单的事却因为在博士身上找到的学生证而变得复杂起来。的人通知了校领导，校领导在认真研究了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决定给予博士学籍的处理决定。那时候，学校里的年轻情侣在校外租房的越来越多，就在校园的不正之风愈刮愈烈的时候，博士的事刚好给了学校一个整顿校风校纪的机会，于是博士就成了以儆效尤的那只鸡。嫂子使出了的解数帮博士活动，但最终还是为力。当博士拖着他的被褥灰头土脸地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老皮、我还有其他的小伙伴们却只能站在整整齐齐的队伍当中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幸好，门外有人接他，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亲朋，迎接他的只是嫂子一个人。

　　一个品学优良的学霸因被学籍的事情一度在各大高校之间疯传，如果你当时恰好也在上大学，那你或许听说过这件事情，或者你现在正在上大学，那你早晚也会听到关于这件事情的各种版本，总之，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依然被人津津乐道，依然像个幽灵一样漂浮在各大高校的夜空之中。

　　博士和我一样是农村娃，上大学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考上大学也是他的父母唯一值得向乡里乡亲骄傲的事情，他不能让身在农村的父母知道他做下的丑事，他更不能回到农村去种地，以他孱弱的身子确实也扛不起沉重的粮食口袋，他只能留在城里，可他现在却失去了留在城里的资格。博士被嫂子安排住进了老皮原先租下的那间租屋。嫂子告诉博士，你是老皮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你走途无的，虽然学校了你的学籍，但你还可以参加自学考试，只要成绩好，你一样可以考硕士，一样可以考博士。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房租，只要这个村子一天不拆，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你的生活费，我会替你想办法，我会替你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让你能够继续学习下去。总之，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段时间，嫂子整天都扑在博士的事情上，好像被学校的不是博士而是她自己。

　　我说，嫂子会不会移情别恋，老皮却只是笑笑。他知道嫂子为什么会对博士的事情如此上心，博士的命运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无奈，博士是被学校的，而嫂子却是被她自己的，她帮的不是博士，她帮的是她自己。那时候我才知道老皮是一个如此细腻的粗人，怪不得他总是能成为情场赢家。

　　老皮依旧混迹在城中村的街头巷尾，和嫂子一起组成雌雄双霸着一村的和太平，同时也养活着蜗居在租屋里不敢走出房门半步的博士。可是很快这种平静地生活再次被一纸文件给打破了。这文件是关于城中村拆迁的文件，按将来的拆迁款将由各家各户的人头核算。房东大叔第一次将老皮独自叫到了里屋。他告诉老皮，你和我女儿谈恋爱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过问，因为当年上大学的事情她已经做出了非常大的，所以我希望她找一个她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日子，我本打算在你毕业之后再向你挑明结婚的事，但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如果你真的爱我女儿，那我希望你们马上就能结婚，最好能够在半年后就能为我们家添上新丁。就是说，我希望你马上能从学校，成为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那几天，我们宿舍总是人满为患，全是过来向老皮贺喜的，大家都很羡慕老皮，认为他终于熬出了头，从此将人生巅峰，拥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够拥有的巨额财富。来舔的人多了，老皮就有些飘飘然了，当天便在竹园村包了个包间请大家吃火锅。当然这件事老皮并没有知会嫂子，当时嫂子也不在场，有人借着酒劲儿就问，老皮你说实话，当初有没有？是不是当时你拉上窗帘的时候就知道这女子一定会，所以你选择了放长线钓大鱼？老皮笑而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又有人刚才问问题的那个人，你这人情商让狗吃了，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知道你为啥是单身狗了吧，这就是你和人家老皮的差距。老皮依旧笑而不语。餐后，送走了狐朋狗友，只留下我和老皮的时候，我却看到老皮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落寞神色。石头，你替我出出主意，我到底该怎么办？老皮这样问我。我有些纳闷，什么怎么办？老皮叹了口气说：我真的要去家的上门女婿吗？听完这句话我突然很生气，你老皮什么时候也学会犯贱了，你就算不恐怕也很难拿到毕业证吧？你回老家生活的可能性也很小吧，结婚后大不了把你爸妈接过来一起住，上门不上门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吧？你还想咋？但老皮依旧有些闷闷不乐，脸上写满了不甘心的表情。

　　就在大家等着为老皮送行的时候，老皮却突然宣布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的消息：我们分手了，我把机会让给大家了，谁想追就赶紧去追吧，反正哥们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老皮说完就夹着英语书去操场背单词去了。带着和众人同样的不解我去操场找老皮询问，老皮却摇头不语。无奈，我只好去找嫂子，嫂子却和老皮一样，什么都不肯说。

　　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里流传着老皮和对面城中村村长之女分手之谜的各种版本。有爆料人说老皮心太狠，开口要五百万的上门聘礼，结果被村长一口给了，老皮为了争取主动这才提出了分手。也有知情人说，是因为村长的女儿说老皮一直都只是自己利用的工具，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也只有继续当工具这么一条选择，这话激怒了老皮，所以老皮才提出了分手。很多年后，当这件事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我曾经找机会核实过这两种版本，分别从当事双方口中了两种说法的真实性。是的，他们都曾经说过深深对方的话。也许老皮和嫂子之间一开始就都是各怀鬼胎的，他们都是极其现实的人，所谓的爱情从来都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过。

　　就在老皮和嫂子宣布分手的一个礼拜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嫂子夜里闯进隔壁的租屋把博士给睡了。又半个月后，博士和嫂子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博士正式成了城中村的上门女婿。三个月后，博士和嫂子在酒店举办了婚礼，那时候的嫂子已经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博士结婚那天，鞭炮声持续响彻了整个村子，跟村子一墙之隔的学生们互相之间都必须用吼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那天，所有人都去参加了博士的婚礼，唯独老皮举着英语书在阳台上了一天的单词。

　　人人都说，是老皮的不足害他错失了到手的富贵，但老皮却从来没有解释过，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人们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在课堂上听课就是在自习室看书或者就是在操场背单词，总之，再也没有人见他走进过城中村。

　　一年后博士和嫂子生下了第一胎，那一年老皮通过了四级考试。第二年，博士和嫂子又生下了第二胎，那一年老皮通过了六级考试。城中村的拆迁说了一年又一年但始终没见正式动静，最终，当我们毕业的时候，城中村还是没有被拆迁。大四的下半学期，就在大家忙着找工作的时候，老皮悄悄地离开了宿舍，跟我们谁也没打招呼，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签约了一家建筑公司，被委派到项目所在的一处荒山里做工会工作。四个月后，对工作百无聊赖的我萌生了辞职的念头，但我不敢给家里的父母打电话，于是我给嫂子发了一个短信，说我想辞职回去。很快嫂子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她没有一句话的谆谆，只说了一句：回来吧，定好日子，我去接你。当时我的眼眶就湿了，像个傻子一样地抽泣了起来。就因为嫂子一句话，我下定了辞职的决心，带着空空的行囊和落魄的皮囊坐上了回城的火车。

　　在火车站，看到了来接我的嫂子，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这个城市本不属于我，因为这个城市有了嫂子，有了城中村，我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嫂子将我安排在当初老皮和博士分别住过的那间租屋里，看着熟悉的墙面，第一次走进这间租屋时的情形一瞬间全部出现在面前。

　　博士领着两个孩子来看我，他说他已经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现在正在准备考研呢，只是村里的事情又多又复杂，每天都要分散掉他很多精力。那天我们聊到了很多上学时候的趣事，却始终没有聊到老皮。几年后我因为工作原因搬出来城中村，又过了两年，等我想起回去看看的时候却发现城中村已经拆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现代化的摩天大楼。

　　我就是在那时候再次遇到了老皮，他跟我一样站在摩天大楼的底下缅怀着这个曾经留下过他太多记忆的地方。那天我们俩喝了点酒，我壮起胆子骂起了老皮，当初如果不是你贪得无厌，或许这个就多了一段爱情少了一段。已经微醺的老皮突然用筷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你，你懂个锤子。

　　当房东大叔再次催促老皮的时候，老皮提出了条件，可以，上门也可以，生娃也没问题，但是等到娃出生了，自己必须带着媳妇和娃离开城中村，永远不再插手村里的任何事情。听完老皮的条件房东大叔沉默了。老皮比他想象的更懂城中村，也比他想象中的更爱他的女儿。就像片里描述的那样，江湖，走进去容易，走出来却很难，老皮不希望嫂子的一辈子都被在村中村的恩恩怨怨之中。

　　嫂子告诉老皮，我不勉强你，但我也绝不会迁就你。老皮无奈，提出了五百万的上门礼金逼嫂子和自己站在一起。但是他等来的却是嫂子的那句狠话，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工具，以你现在的处境，你也只有选择继续做我的工具这一条。老皮当时确实是被激怒了，他无法这种羞辱，尤其是在他对嫂子已经动了的时候。所以，他选择了分手。

　　博士和嫂子结婚那天，老皮一个人站在宿舍阳台上拿着英语书背单词，望着对面那个熟悉的租屋，隔着顺风飘摆的窗帘，他发现租屋里放着的那面小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老皮找到找到望远镜查看，黑板上写着嫂子隽秀的字体：对不起，你不应该属于城中村，你应该属于更大的地方，我命中注定离不开这里，但我不希望把你也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孤岛，因为爱你，所以说了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如果你也爱我，请努力，请加油，请你做一个值得我连爱情都舍得放弃的男人。 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老皮抬头看着眼前的摩天大楼发起了呆，也许他在想，城中村没了，我们的记忆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