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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娱乐圈纪实:饭圈毒瘤皇帝粉爱之欲其生脱粉欲之死

  太阳底下从无新事,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娱乐圈及其衍生圈层——饭圈。譬如唐朝,几乎每一代皇帝都是饭圈大神,运营当时最有实力的粉丝站子。在他们无比强大的光环辐射下,娱乐圈——也可推而广之到文艺界人士,命运起起落落,演出了一些大喜大悲的人间戏剧。

  唐朝立国不久,高祖李渊以饭圈大爷的姿态登上社会生活史的舞台。武德元年(618年),他被舞蹈家安叱奴强势圈粉,龙椅还没坐热,就急不可耐地送给偶像一份大礼——册拜安叱奴为散骑常侍。据《唐会要》记载,此事发生在武德元年十月。

  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李纲劝谏:《周礼》规定艺人、百工之流不得出仕。虽说北齐高纬破坏过规矩,但他的做法违背正统的秩序,招来排山倒海的负评,后世引以为戒。如今天下初定,起义功臣都还没有全部封赏,博学高才之士也有待挖掘拔擢,您就封一个跳舞的胡人做五品官,这可是给子孙后了个坏头啊!

  【《旧唐书》:时高祖拜舞人安叱奴为散骑常侍,(李)纲上疏谏曰:谨案《周礼》,均工、乐胥不得预于仕伍……虽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授安马驹为开府,既招物议,大絜彝伦,有国有家者以为殷鉴。方今新定天下,开太平之基。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顾非创业垂统贻厥子孙之道也。高祖不纳。】

  不出李纲所料,李渊开了一个好头。到他的儿子李世民在位时期,发生了皇帝亲自下场为偶像撕资源的旷古奇闻。

  当时,书法饭圈爆发激烈的争执。钟繇、王羲之、王献之、萧子云等已故魏晋书法家的粉丝各成一派,理性客观的粉丝俗称理智粉,粉丝心态比理智粉更淡薄的叫作路人粉,二者通常比较低调克制,所以表面上占据饭圈主流的往往是所谓的狂热粉。他们吹捧自家、贬低别家,刷屏、打榜、控评……不遗余力,要为各自的本命争夺一线咖位。

  同时,追星族们自发制定不成文的饭圈言行准则,在饭圈内部党同伐异,以无形的力量对圈中同好进行约束和操控,导致理智粉、路人粉与他们渐行渐远。更有甚者,狂热粉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饭圈规矩、个人喜好凌驾于社会常理之上,遇到不同观点,就像个怨妇旷夫似地谩骂诋毁,乃至大搞网络暴力,在支流之最支流的小圈子里互相骂来骂去,从中体验开疆拓土的成就感。

  部分唯粉发明一句振聋发聩的饭圈名言:虽然我一无是处,但是我的偶像非常优秀!仿佛只要做了王献之等人的粉丝,就是王献之等人独家授权的阳间代理人。即使一手造成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的局面,被路人视为不务正业、虚度光阴、疯疯癫癫、心理异常的喷子……他们也可以幻觉自身已摆脱平凡和弱小,拥有超然物外的优越地位。

  李世民是王羲之家的粉头,目睹饭圈一地鸡毛的混战场面,决定出马拨乱反正。他仗着朝廷有编修《晋书》的权力,亲笔为《晋书王羲之传》写了一篇赞语,对钟、二王、萧等人作了一番比较,批评钟繇的风格古早落伍、字体过长;指摘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的字体瘦骨嶙峋、无精打采,活像干瘪的枯树、饥饿的奴隶,与父亲的水平相差甚远;嘲笑萧子云的笔锋如同蚯蚓蠕动、好似秋蛇爬行,毫无筋骨;随后对王羲之赞不绝口,称其书法艺术尽善尽美,公然叫嚣:我(注意我是皇帝哦!)所仰慕的书法家唯有王羲之、我愿意学习的书法唯有王羲之书法!其他人,你们的什么钟、小王、萧之流,都是区区之类,根本不值得讨论!哈哈哈!

  上述评语作为《晋书》的内容进入煌煌二十四史,王羲之的书圣地位从此盖棺论定,再无人能与之争锋。

  李世民一不做二不休,开出N张巨额支票,挖地三尺,到处收购书法古本。他一掷千金,搜集了80卷共290份王羲之真迹,加上王献之、张芝等人的作品,一并汇编印刷出版。

  【《新唐书》:太宗出御府金帛购天下,古本,命魏徵、虞世南、褚遂良定真伪,凡得羲之真行二百九十纸,为八十卷,又得献之、张芝等书,以贞观字为印。草迹命遂良楷书小字以影之……帝方博购王羲之故帖,天下争献。】

  笔者想象,李世民会不会对王献之等人的白嫖粉冷嘲热讽:我捎带着把你们偶像的作品一起出了!知道你们穷、扛不下这么大的工程。敢问你们每月可支配收入达到当地小康水平没有啊?房子和车买好了吗?权当我扶贫了哈,抱走不谢,啦啦啦!

  多年以后,王羲之的堂裔孙王方庆对这件往事依然记忆犹新:我是王羲之的第十代堂侄孙,我家原先有四十多张羲之手书。贞观十二年(638年),太宗出钱求购,我们怎么好拒绝嘛?差不多都卖给了太宗,家里仅仅留存一卷当作镇宅之宝。

  【《旧唐书》:(王)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

  超级粉丝李世民对于帮偶像霸榜、为偶像烧钱的状态并不满足。他勤学苦练王羲之书法,融入自身的个性,开创别具一格的飞白体,在书法界自成一家。他用行动创造了追星族的最高境界:爱他(她),就努力成为和他(她)一样出色的人!

  当年不知有多少父母举李世民的例子教育儿女:你粉XXX,要不把你们饭圈名言倒过来念一遍?虽然你的偶像非常优秀,但你仍然一无是处!花钱,你拼得过人家皇帝吗?当键盘侠,你有人家的话语权吗?别人追星的方式是开拓自己的人生,你追星的方式是消耗自己的人生!

  李世民兴趣广泛,不仅热衷书法,也爱好音乐和舞蹈,欣赏艺人王长通、白明达等,于贞观六年(622年)沿袭父亲爱他,就让他做官的做法,授予王、白等人官爵,使他们获得了出席朝会、出入外交场合的资格。气得马周上表进谏:这些人尽管是行业翘楚,也只是下九流之辈,您应援他们财帛、出钱给他们买别墅、助力他们发财致富都无所谓,可是不该破格给他们拜官封爵。弄得我们这些正宗的士大夫跟一群艺人比肩而立,同坐而食,简直是对我们士大夫的侮辱!当然,君无戏言,您赐给艺人官爵的敕旨已经降下,那是覆水难收,不能食言,就请禁止艺人参加朝会活动吧!

  【《旧唐书》:臣伏见王长通、白明达本自乐工舆皂杂类,韦槃提、斛斯正则更无他材,独解调马。纵使术逾侪辈,伎能有取,乍可厚赐钱帛,以富其家;岂得列预士流,超授高爵?遂使朝会之位,万国来庭,驺子倡人,鸣玉曳履,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然朝命既往,纵不可追,谓宜不使在朝班,预于士伍。】

  马周的谏争对唐太宗发挥了一定的影响。太宗承认,艺人属于杂流,假如技出等夷,就厚给以财,不该让他们与贤者比肩立、同坐食。然而,太宗的子孙却对祖宗立的规矩选择性地无视。

  唐玄宗李隆基将家族的艺术细胞发扬光大,爱艺术、爱生活,与艺人关系亲密。在武则天退位、唐中宗恢复李唐之后,李隆基组建一部散乐艺人。这班艺人其实是李隆基的心腹,内有多人秘密参预他铲除韦后、安乐公主及武三思集团的一系列谋划。

  【《新唐书》:太宗著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谓房玄龄曰:朕设此待天下贤士。工商杂流,假使技出等夷,正当厚给以财,不可假以官,与贤者比肩立、同坐食也。《新唐书》:玄宗为平王,有散乐一部,定韦后之难,颇有预谋者。】

  李隆基即位后,掌握至高无上的资源配置权,混饭圈就更加得心应手了。开元中期,他饭上了参军戏演员李仙鹤,特授予其韶州同正参军一职,以便李仙鹤领取俸禄,过上旱涝保收的安逸日子。可称之为饭他,就给他长期饭票。

  在粉丝无休止的宠溺中,个别艺人渐渐迷失方向。李隆基的另一个偶像——笛子演奏家胡雏犯下死罪,逃回宫廷藏匿。洛阳县令崔隐甫明知胡雏最大的靠山是谁,却毫不畏惧,坚持依法追究。李隆基找别的借口召崔隐甫进宫,当面为偶像求情:我向卿乞求留胡雏一命。

  由这句话来看,李隆基虽然降低身段帮偶像赎罪,但还是承认偶像有罪。毕竟是大唐天子,有格局、有底线,不像个别脑·残粉黑白不分,对偶像的过错极力文过饰非,不惜对受害者实施二次伤害,泯灭人类基本的是非观和同情心。

  面对李隆基谦虚诚恳的请求,崔隐甫的回答是:不。他正告李隆基:这么说臣子在陛下的心目中无足轻重,艺人才是您的命。既然如此,臣申请辞职。

  轻臣而重乐工,对于尚未丧失雄心壮志的李隆基来说,这是十分严重的罪名。李隆基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一边是明君的荣誉、士人的拥戴,另一边是罪人的性命,孰轻孰重?李隆基终究作出了明智的抉择,忍痛将胡雏交付衙司,依律定罪处死。

  【《新唐书》:梨园胡雏善笛,有宠,尝负罪匿禁中。帝以他事召(洛阳令崔)隐甫,从容指曰:就卿丐此人。对曰:陛下轻臣而重乐工,请解官。再拜出,帝遽谢,与胡雏,隐甫杀之,有诏贳死,不及矣。赐隐甫百缣。】

  必须说明的是,偶像失足归根结底是由于其自身法律、道德意识淡薄所致,粉丝的溺爱只是若干次要因素中的一个。因此,胡雏之死是咎由自取,其他时代的类似人物也是自作自受,不能一味归咎于李隆基等热血粉丝的溺爱。

  晚唐运势整体衰落,但文艺延续着早期的繁荣,与之相应的是饭圈文化方兴未艾。这回轮到唐文宗李昂入坑了。长安狗仔队爆料之初,臣民普遍表示难以置信:圣人也追星啦!我总以为他的业余生活枯燥乏味得很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昂穿洗过三次的衣服(注:古代皇室、贵族的正常生活方式是不穿洗过的衣服,参见墓志铭系列),停止吴、蜀两地用成本高昂的反季种植技术生产冬季贡茶,诏令臣民车马不得用金银装饰,规定男子的衣裳拖曳在地上的下摆长度不超过二寸、袖子长度不超过一尺三寸,女子裙宽不超过五幅、裙裾曳地部分的长度不超过三寸、袖长不超过一尺五寸,禁止女子梳高髻、化险妆、剃眉开额,并禁止穿着奢侈品——吴越高头草履……这样一位克勤克俭的皇帝,似乎应该是不苟言笑、与饭圈绝缘的。然而事实却是:新衣服可以不买,爱豆不可不追。

  【《旧唐书》:故书,吴蜀贡新茶,皆于冬中作法为之,上务恭俭,不欲逆其物性,诏所供新茶,宜于立春后造。上语及汉文恭俭,帝举袂曰:此浣濯者三矣。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新唐书》:车马无饰金银。衣曳地不过二寸,袖不过一尺三寸。妇人裙不过五幅,曳地不过三寸,襦袖不过一尺五寸……禁高髻、险妆、去眉、开额及吴越高头草履。】

  教坊副使云朝霞吹笛子出神入化,乐工尉迟璋有一技之长,李昂成为他们的铁粉,封云朝霞为扬府司马、尉迟璋为王府率。宰臣进言劝阻,说不能将这么重要的职位授予伶官。一声暗含歧视的伶官掐痛了李昂的亲妈心。为了维护偶像,他喋喋不休地对宰臣安利云朝霞、尉迟璋的优点: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好、多敬业、多单纯、多善良,高烧50℃还咬着牙演出……呜呜呜!

  不过,一物降一物。饭圈文化是个循环,给饭圈文化泼冷水也是个循环,后者在唐朝有一种光荣的名称:谏士。唐太宗的镜子魏徵后继有人,其玄孙魏抃及拾遗窦洵接连不断上表劝谏,李昂承受不住连篇累牍的轰炸,终于让步,但不肯全部放弃,只是退而求其次,改封云朝霞为润州司马,尉迟璋为光州长史。

  【《旧唐书》:教坊副使云朝霞善吹笛,新声变律,深惬上(文宗)旨。自左骁卫将军宣授兼扬府司马。宰臣奏曰:扬府司马品高,郎官刺史迭处,不可授伶官。上意欲授之,因宰臣对,亟称朝霞之善。(魏)抃闻之,累疏陈论,乃改授润州司马……魏抃,字申之,钜鹿人。五代祖文贞公徵,贞观朝名相。《新唐书》:文宗欲以乐工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固争,卒授光州长史。】

  或许是受到李仙鹤、云朝霞及尉迟璋等事迹的鼓舞,大中年间,喜剧演员祝汉贞萌生在主流领域建功立业的抱负,透过御前表演的段子议论朝政。可是唐宣宗李忱不是脑·残粉,而是理智粉,甚至仅仅是路人粉。

  我养你只供娱乐,你竟敢干预朝政?李忱勃然大怒,自此疏远了祝汉贞。后来,祝汉贞的儿子犯罪,李忱彻底粉转黑,脱饭回踩,杖杀汉贞之子,祝汉贞本人流放边疆。

  【《唐语林》:优人祝汉贞者,累朝供奉,滑稽善伺人意,出口为七字语。上有指顾,遽令摹咏,捷若夙篝,尤为帝所喜。(宣宗)上行幸,召汉贞前,抵掌笑谈,颇言及外间事。上正色曰:我养汝辈供戏乐耳,敢干预朝政耶?遂疏之。后其子犯赃,上命杖杀,而徙汉贞于边。】

  但历史之所以循环往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老是健忘、缺乏反省精神。咸通年间,唐懿宗李漼痛失爱女同昌公主,当京城少年的偶像——作曲家、舞蹈家、歌唱家李可及用一曲《叹百年》、一支菩萨蛮舞俘虏李漼及郭淑妃的粉丝心时,双方显然都已淡忘祝汉贞父子的教训。

  李可及的儿子结婚,大办喜事,懿宗赐赠两樽酒为贺礼。李可及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酒?是两大银樽金翠珠宝!

  李可及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懿宗听之任之,不顾宰相曹确、中尉李元(一说为西门季玄)的谏阻,提拔李可及为威卫将军。李元警告李可及:你把天子迷惑成脑·残粉,小心灭族!今日官车装载着天子赏赐给你的财物;今后籍没,也要用官车来装载你和家人!

  懿宗驾崩,僖宗即位,采纳宰相崔彦昭的奏表,将李可及一家放逐岭南。昔日音辞曲折,听者忘倦、词语凄恻,闻者流涕的李可及在遥远的烟瘴之地结束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唐会要》:咸通中,伶官李可及善音律。尤能转喉为新声,音辞曲折,听者忘倦……时同昌公主除丧。懿宗与郭淑妃悼念不已。可及为《叹百年》舞曲……词语凄恻,闻者流涕。又常于安国寺作菩萨蛮舞。上益怜之。可及常为子妻妇,帝赐酒二银樽,启之,乃金翠也。时宰相曹确、中尉李元皆屡论之,懿宗不纳。至僖宗即位,宰相崔彦昭奏逐。死于岭表。《新唐书》:可及凭恩横甚,人无敢斥,遂擢为威卫将军。神策中尉西门季玄者,亦刚鲠,谓可及曰:汝以巧佞惑天子,当族灭!尝见其受赐,谓曰:今载以官车,后籍没亦当尔。】

  作者简介:细雨丝竹,又名浅樽酌海、井飞鸟,金融从业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痴、考据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神探王妃》(笔名浅樽酌海,致公出版社2019年11月版)、长篇历史散文《鱼玄机》(已签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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