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女仆店能治愈年轻人的孤独吗?我去尝试了一下
本地的城市娱乐发展,比起其他城市总是慢半拍。在咖啡店早就遍地开花的如今,《第一财经周刊》今年的《2021青年咖啡生活文化消费趋势洞察》里,西安年轻人不在线上咖啡城市消费的前十榜单里,西安也不在中国线下咖啡店排名的前十。如这样的城市文化背景下,女仆店的出现,越发令我感到好奇。
作为新世代。就算不是专注于二次元的人,九零后也可以说自己是伴随着日本动漫长大的一代人。哪一个人小时候,没有坐在电视前,等西安四套每天下午连播4集的《火影忍者》的经历?亦或者是在星空卫视里看《野猪大改造》。女仆角色在日本动漫或者漫改剧里,几乎和忍者一样,是一个特色概念。
西安的女仆店数量不多,大多在两个区域,南稍门和高新附近,还有几个零散于美院和北郊。以地区分布看,去这些地方的人,以年轻人居多。这个结论在我去的第一家女仆店,得到了侧面证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女仆店、女仆们的新发现。
每个去这家女仆店的人,都会享受到“至尊”服务体验。走进大门,穿着各种样式女仆装的女孩们从大厅向我走来,她们看起来不过20岁,站在我面前说,“你好主人,欢迎回家。”类似的服务,只有海底捞曾经试图为我提供过。但海底捞贩卖的是红油火锅,女仆店贩卖的是在这里和女孩一起的游戏时间。
看起来同样很年轻的老板热情地迎接我进门,问清楚我是一个人后。首先让我做的是,在一排女生中选择一个作为接下来一小时游戏之旅的陪伴者。眼前的女孩们穿着标准的女仆裙,长裙或者及膝裙。和街上那些穿着Lolita裙装女孩看起来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她们更精致。店长向我介绍女仆的个人信息,比如,她叫什么名字,走的是御姐风还是可爱风。对方朝我微笑,我紧张地向对方鞠躬。在这里,她们称呼客人为“主人”,说话的时候,需要一直情绪饱满,看起来足够开心。
我选择了迎接我进来的女孩作为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我的专属女仆。其实从头到尾我没有来得及问她叫什么,也记不清她自我介绍的名字。选她纯粹是因为,她是店里的女仆中看起来最健谈的那一个,个头不高,低双马尾,一身粉白色的lo裙。足以缓解我当时的尴尬。
和女仆这个华丽的名词不一样的是,女仆店看起来实在有些简陋。店里只是简单的装修了一下,一个客厅和几个小型包间,小包看起来只有3-4个平米。粉色的沙发和粉色的墙面涂料,显得简陋。
店长得知我一个人点了一个女仆后大方地说,他可以和我们一起。这就意味着,我不用再多花钱了。女仆一小时的陪玩价格在100元左右,包间费大概50-60元不等。对普通的大学生和刚工作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在店里,女仆看起来是不会谈钱的,她们只负责带来可爱愉快的相处体验。只有算钱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就这一小时要付出的金钱代价是多少。
和我一起玩的女孩告诉我,在做这一行之前,她一直做的是销售,“我妈叫我来西安的,她本来叫我来学车。”她是2001年出生的江苏人,来西安以前,在上海打工。因为以前做过销售,所以显得非常健谈。
“之前我在屈臣氏工作,太辛苦了。工作是我妈给我介绍的,她觉得店里有熟人可以看着我,放心一些。”和屈臣氏的幸苦不同,她对在这里的工作显得非常满意。因为无人管束,上班时间灵活自由,只用和客人打打游戏,还可以穿好看的裙子。女生用撒娇的语气向我抱怨,老板对她们不够好,裙子的袖口都开线了,冬天会很冷。在她说的一瞬间,我真的相信了这句话。后来才想起来,这家店8月开业,从来没经历过所谓的冬天。
她到店里工作的契机很简单。老板本人是JK圈子的爱好者,常年混迹在圈子里,会在JK群里发招聘信息,招收兼职或者全职。女孩是一个JK爱好者,加入了各类JK相关的QQ群。
我后来在老板的个人朋友圈看到过类似的信息,工作内容为陪客人聊天、打游戏、玩桌游等等,下午两点开始工作,工资由绩效、提成和奖金组成,每个月许诺的平均工资在5000元以上。对招聘者几乎没有要求,除了一点,“颜值高者优先”。
也因为大部分人年龄很小,他们招人的成本很高,“她们来以后,我需要培训,也就是教她们各种游戏怎么玩。”很多女生是趁着暑假或者考完试的空隙来工作,有人单纯觉得工作好玩轻松。这就导致店里经常遇到培训了两天以后,第三天就找不到人的窘境。
老板刚坐下和我聊天的时候就对我说,如果我后续能带朋友来玩,可以给我按人头返点。不用返点了,我想,我不会再来的。
后来证明,我所谓的不会再来的想法出现的太早了。在和女孩的交谈过程中,女仆本人、发生在女仆店里的故事,都比女仆店本身有意思。
包场事件是迄今为止,她们遇到的最大一单生意。当时店里的六七个女生都被同一个客人叫出去,和对方一起玩密室逃脱。把女仆带出去玩的价格是,一小时一个人270元。相当于一次包场行为需要付上万元。当月每个女仆的提成就有4000元。
当我问她,家里人知道你在干嘛吗。她很坦率地告诉我,因为妈妈是80后,年纪不大,看待事物很开放。知道她在这里工作后,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我觉得当我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时,也不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对女仆工作的看法非常简单,赚钱而已。甚至老板告诉我,再过不久,店里还会有男执事陪女生玩游戏,他自己都可能兼任执事的工作。类似这样的职业认知,我在第二家女仆店和女仆交流的时候,也得到过相似的答案。
第二家店女仆店的价格和第一家相差不多,但如果不是因为接待的女生穿着女仆装,以及店内装修以粉色为主,很难看出和普通的桌游店有什么差别。后来我分析,是因为进门的时候,没有人会围上来叫我“主人”。
和我一起玩的女仆说,他们店一直都是这样,单纯提供陪玩。虽然她不会玩ps5,想选择她的客人只能玩玩桌游等简单游戏,但对来这儿的顾客来说,已经足够了,“独自来的男生,很多人是为了和我聊天。如果一帮人一起来玩,一般就是找个地方呆着,拉人凑数。”女生玩游戏的风格异常强势,以至于玩第二个游戏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我在陪着她玩游戏,而不是她陪我玩。
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女生来这里工作,不是因为想赚钱,单纯是觉得生活太无聊。2019年毕业以后她一直呆在家里。她对这份工作最满意的部分是,早上不用早起。这家店早上上班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求她们一天工作满6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可以下午两点来上班,晚上八点下班。
很多时候,来店里的客人甚至不需要她有服务精神。有的人来店里就为了找人打麻将,一缺三,什么都不聊,还是店里的长期充值客户。有的男生和她一起玩桌游,紧张到全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玩最简单的考验反应力桌游,两个小时过去了,连规则都没学会。也有来店里的客人,虽然提出了玩游戏的要求,但从头到尾只是一直盯着为他提供服务的女生,游戏也进行不下去。
女仆店确实是一个这样的空间,在社交恐惧无限蔓延的今天,有一个地方,你可以不需要绞尽脑汁想自己要说的话题,只用轻而易举的顺着对方的话,不费心思地一直聊下去,想聊也可以不想聊也行。对方没有姓名,自己也没有姓名,彼此之间维持着轻松的人际关系。
在我的女仆店之旅中,不同人的不同反应,以及女仆们自己的故事,共同构成了旅程里最有意思的部分。
在谨慎选择到底要去哪家店的时候,我专门在点评网站里搜索过各家评论。评论里,有的人会清楚地表达出自己为什么来女仆店玩。他们的目的明确单一,只是想找漂亮女生和自己一起玩游戏。
获得和漂亮女孩的相处机会在这里很容易满足,其他就不一定。顾客可以和在场女仆相处到什么程度,不同的店有不同的限制。比如,第一家店可以按小时把女仆带出去,也可以加女仆的微信。只不过每一步都要额外费用,加微信的费用为520元,至于加了微信以后能不能和女生们有后续的发展,老板说,“那就看女孩自己的了。”他们还有打赏机制,如果顾客在这家店里觉得选择女仆服务很好,可以像抖音一样刷礼物。第二家店简单很多,单纯在场内陪玩,没有出门玩和加微信的选择。
也不是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想接触女生,每个人有不同的立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大家希望通过花钱获得一些简单舒适、不会被辜负的人际交往体验。
00后小草对女仆店一直很好奇,她想去的理由听起来简单到难以想象,“我只是想体会一下,有人可以很温柔抚慰我的情绪。”去女仆店只是选择之一,小草以前买过网络上的道晚安服务。但那个服务最终让她感到失望了。即使她是花钱的一方,对方也没有做到认真倾听,反而不断向她抱怨自己工作中遇到的难题。她猜也许去了女仆店,自己可以获得更好的体验,“毕竟女仆店的收费很贵。”
另一个去过店里的男生告诉我,他去过一次,但绝不会再去第二次。他抱着好奇的态度第一次去时,陪他一起玩的女仆告诉他,来店里消费90%的人都有一样的好奇心。但作为一个为了玩一小时ps5花了上百元的消费者,他觉得很不值得,“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和我说话的时候在假装可爱。最不值得的是,我觉得她没有为我提供情绪价值。我们后来玩得高兴了一点的时候,她只说了好棒啊,在场玩游戏的还有另一个朋友,她的加油不一定就是和我说的。”最终他得到的结论是,去女仆店不如看抖音来的开心。
一旦产生“不值得”的情绪,一些愿意花钱的老手们,就会说出更真实,看起来更残酷的话。比如点评网站中的一则匿名留言,在匿名的保护下,他很明确地表示,自己需要的是“沾染青春的气息,老的慢一点。”但是在场的女生们并没有提供他需要的服务。
希望女仆店可以提供青春的气息,这种要求出现并不奇怪,在日本,女仆咖啡店一直贩卖的就是青春可爱。
日本女仆研究者久我真树在《日本的女仆文化史》中写到过,女仆文化完全是一个舶来品,相关文化热潮发生在日本90年代起,到2010年已经经过了5次演变。把英国的一个服务行业通过日本特有的同人化加工,漫画、电视剧的消化,变成本国独有的与“宅男”、“卡哇伊”有关的社会文化。
把女仆从二次元搬到三次元的过程,完全符合日本的二次元文化特性。在知乎文章《如何科学看待日系女仆文化?》里,女仆咖啡馆出现在2000年代前半期的秋叶原和“萌”元素为中心的cosplay喫茶店,“随后,有着女仆服装店员的喫茶店从中独立出来。这个时期,女仆开始形成一种给人提供“萌”属性服务的印象,引起了大众媒体的热议。”对日本社会来说,女仆店的存在有它本身的文化土壤。
在日本女仆店工作时,女仆们提供的不是陪玩游戏,而是会穿着女仆装,带着客人一起对食物唱咒语、画符,祈祷食物变得可口。《月薪两千,粉丝五个:我跟一杭州姑娘聊了聊她在日本做地下偶像的日子》里,来自杭州的日本地下偶像沙利雅说女仆们拿着全日本最低的工资标准。而她自己做这一行不是为了钱,只是留恋着女仆咖啡馆这样的世界。在日本,很多人真的相信有这样的世界。
日本知名连锁女仆咖啡厅@home café靠的是和客户维持感情。他们会为到店消费超过2000次的客户发黑卡,粉丝们会在女仆离职的时候,为她们办“卒业仪式”欢送。
我之前接触到的女仆店从业者们,她们的想法和日本女仆职业者完全不一样。因为喜欢二次元文化而来的人不多,大部分人还是因为工作轻松,可以赚钱。
2011年西安开业了首家动漫女仆餐厅。老板曹先生介绍,他不是动漫迷,女仆餐厅只是一个让人心情好的娱乐方式。餐厅里的女仆可以和客人聊天、玩游戏,专门强调了去掉了“主人”两个字。老板觉得“主人”的问候会“降低层次”。在报道里,记者专门提到,这家餐厅的均价高于普通牛排店。
目前国内女仆店最多的城市是上海,超过50家。上海的女仆店和西安的有些相似,但装修和从业女生看起来更专业。B站里点播数量过百万的上海女仆店探店视频里,主播经常是男主播,去女仆店只是为了和漂亮女生们聊聊天。但只要拍到这些内容,弹幕就会显得非常激动。
国内的大部分女仆店和西安的首家女仆店拥有同样的命运。一位杭州连锁女仆店老板倒苦水,他本人在经营女仆店的几年间,亏损了将近千万。
没有相似的文化,除了二次元爱好者,普通人为什么想去女仆店?研究消费者行为学、判断与决策、目标与动机的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系副教授徐倩在接受采访时,谈到过她对女仆店在国内兴起的判断,“除了颜值和陪伴,权力感的获取在中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比方说,我现在坐在这里,我们之间完全是平级的,我没有什么权力感;在教室里上课,我又是一个有相对权力感的老师;回到学院开大会,我又会变成权力感比较低的普通职员。这种权力感的缺失其实会给人的人格带来冲突,这种情况在中国会更明显。所以当人们有这种权力感变动的时候,就更想要寻求一些东西去满足人的权力感。”
日本女仆店提供的是百分之百的服务,去的人心怀憧憬,工作的人也愿意全力实现客人们的憧憬。相比之下,西安的女仆店就显得没有那么专业。当人们想从这里寻求权利感时,相关陪伴质量并不高。如果是动漫或者游戏爱好者,女仆店又显得不够格。
就算真的在这里得到了心灵慰藉,在交钱的那一瞬间,来这里的人就会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一个去过女仆店的男性朋友对我说,他在女仆店里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最终都会回归到对个人的困惑,“和她们聊的开心了,我会想对方是不是因为钱。和她们聊的不开心了,我又会想,我都付钱了为什么还没得到相应的服务?”
这让我想到了自己。当我马上要离开第一家店的时候,我在想可不可以和女生加一个微信,毕竟我们两个人聊天非常愉快。但在店里加微信需要520元,一个我支付不起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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