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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再造长安一场大型的cosplay实验

  在北京上学的郁青今年过年回到老家西安,发现到处都是“不倒翁小姐姐”的广告牌,她才意识到,短视频竟如此深刻地改变了这座城市。

  现在点开很多以“西安旅游”为主题的短视频,通常都是以一个俯视的航拍视角,展现全景式的古建筑群,街上穿着汉服的游人比肩接踵,一时不知今夕何年。“当所有的城墙、古楼的灯都亮起来,现代化的摩天大楼都暗下去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梦回长安的感觉。”

  两年前在抖音走红后,西安至今仍在围绕着“大唐”、“长安”等元素,不断进化。被流量重新塑造之后,西安的旅游元素也正在变得更加丰富,兵马俑早已不足以代表西安。

  网红化的过程中,西安虽然也遭受了一定的诟病,例如物价上涨和交通问题,但就整体而言,它让西安人和外地游客共同领略了:一个古都如何在流量时代重塑自我。

  “凡我大唐子民……”一个黄衣华冠男子负手踱步,雄厚响亮的配音响彻整个广场。这位“唐明皇”的身后,跟随着高举蒲扇的“侍从”和身着铠甲的“守卫”。而他的面前,则是黑压压的一片,来自全国各地的兴奋游客,正伸长了手臂,高举手机,试图越过层层人群,去记录下这个古今交错的场景。

  这是位于西安大雁塔脚下的一幕。北起大雁塔南广场,南至唐城墙遗址,在这个史上最热的五一出行季,这条长达2100米的大唐不夜城步行街上,挤满了前来感受“皇帝出巡”、拜会不倒翁小姐姐的游客。这种热闹在任何景区都能出现,但好像只有发生在此时此地才最有“内味儿”。

  如果时光往前推移五年,游客来到西安这座以“十三朝古都”闻名的历史古城,必有一站是留给远离主城区、位于秦始皇陵墓附近的兵马俑景区。

  而作为曾经西安的城市名片,兵马俑正在被新符号抢走高光位置。新兴的网红景点不断分走传统景点的流量。而这背后,是两种运营逻辑的较量,也是短视频媒介对现实的重塑。

  西安人郁青是一个B站UP主和小红书博主,擅长输出西安美食、游乐探店的攻略,她给出的旅游建议是:不要去兵马俑和华清池——这是两处浓缩了秦、唐两代文化内涵的标志性景点。

  站在短视频时代游客的视角,她的建议剥离了历史维度,从感官体验出发:兵马俑就是“乱乱的”、“一堆土人”,而华清池也不过是远远看一眼杨贵妃的雕塑。

  在西安上了四年大学的南方人小雅,基本玩遍了西安市内所有景点,唯独没去过兵马俑。兵马俑和华清池等景区在潼关,远离西安市区,基本上得留出一天才能去旅游“打卡”。

  不只是物理距离“劝退”了兵马俑一日游。真正的阻碍在于,如今“是否能出片”成为了年轻人“用脚投票”的一大影响因素,他们的信息摄取、消费决策也越来越多被短视频左右。

  对比为拍照而生的新景点,兵马俑、华清宫等潼关景区往往缺乏这种“网感”。“世界第八大奇迹”又怎样呢,游客缺少近距离观赏文物的机会,也就缺少交互式的体验感。在短视频构成的语义世界里,它们的存在感缺失了。

  如今提起西安,在10亿多会网上冲浪的国人印象里,大唐不夜城大概是最热的标签。据抖音的数据报告,西安大唐不夜城是2021年春节期间游客打卡TOP 1的景区。

  本地人都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你坐飞机夜间掠过西安,整个城市最亮的那个地方,一定是大唐不夜城。

  路灯、演出灯光、氛围灯、射灯……就连大唐不夜城的工作人员也无法数清,这条南北长达2100米的步行街上,会亮起多少盏颜色、功能、造型各异的灯,“我们就是大型灯具市场”。

  一位去过不夜城的游客赞叹,步行在灯火阑珊的街道,周围是无数擦身而过的汉服小姐姐,确实还原出了自己心目中的“盛唐印象”,恍惚间有种“穿越感”。

  在整个步行街、大雁塔、北广场一线,最高的建筑就是限制登楼的大雁塔。游客们被引导着,走过盛唐人物长廊,身着铠甲、汉服的表演人员时不时当街出现,这一整套设计,暗合了迪士尼的设计原则:不要高楼,避免外部景观进入视野,破坏游园的沉浸感。

  这种现场的体验感,能更好满足游客的出游需求,也因此分流了一批对历史“无感”,只想逛吃打卡,感受另类的城市文化的青年们。

  多名到过不夜城的游客表示,不夜城应接不暇的各种表演和灯光秀“热闹而精彩”,满足了他们对于“大唐”的部分想象,而穿着汉服走在一群“同好”的队伍中,则给了他们想要的“历史穿越感”。

  做更极致的沉浸感,是不夜城一个重要的运营方向。大唐不夜城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未来还会推出一系列唐文化主题的沉浸式演出,包括1:1复刻《长安十二时辰》的花车斗彩。

  同时,不夜城还在打造轻量化的现代音乐舞台,邀请民谣歌手做演出,以及演奏古筝、西洋乐等等,“想要世界看到西安年轻的一面”。

  从小在西安长大的梅梅亲历了不夜城崛起的全过程,她认为,“不倒翁小姐姐”无法撑起一个景区长期热度。相比之下,兵马俑因其本身的历史感,是比不夜城更永恒的存在。“爱热闹的人们可能新鲜劲过去了,就会遗弃掉人造景点,但是永远不可能遗弃真正的历史。”

  去年疫情期间,“短暂失业”的兵马俑解说员“冰蛋”在网上开直播、录短视频,推介起陕西的历史文化和美景美食,凭借幽默风趣的“段子手”风格积累了数百万粉丝。疫情后,很多游客专程去兵马俑游玩,就是为了去听他的现场解说。

  长安,承载了人们对于西安的历史性想象,其背后隐喻的盛唐气象,在提倡“文化自信”的今日,有了新的现代性意义。

  一条布满了仿古建筑、历史人物铜像和花车的步行街,作为一种现代化图像景观,通过航拍镜头,复刻到小小屏幕,塌缩至每一个人的手中。而穿着汉服的人们,行走在这条竭力提供“穿越感”的步行街上,既满足了民族记忆里的“唐朝想象”,又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日常都市景观中无法得到的抽离感,自身也构成了“风景”中的一部分。

  这是后现代媒介和科技共同营造的“集体幻觉”。而这座现代城市的旅游形象,也正在朝着全面“复原长安”的方向努力。

  2019年的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的开场,就是长安城内上元节西市开市。几乎同一时间,乘着汉服复兴和影视剧火爆的东风,大唐西市内包含汉服巡游、投壶射箭、古风摊贩等多个项目的“隐市”开业。

  尖锥形的茅草屋顶、原木色的摊位柱子、悬挂门檐上的素纸灯笼,都是“隐市”负责人汉嘉礼得意的设计。“原来所谓的古风集市,顶多也就是穿汉服卖东西,没有我们整体营造的氛围感。”

  中秋时节,隐市的游客还可以现场体验制作月饼,景区专门设立了“灯会打卡点”,以及嫦娥、月兔、天蓬元帅、吴刚、后羿等巡游coser。和不夜城、芙蓉园相比,大唐西市力图再现一个内涵更为丰富的“长安”。

  除了作为隐市的负责人,汉嘉礼的团队也会承接中式婚礼的筹办,他能明显感觉到,从去年开始,当地办中式婚礼的比例增幅迅猛。“以前就是2成,现在基本上能占到3、4成。”

  汉服爱好者小敏去不夜城时,特意找了一家汉服店买了一套襦裙和一套宋制的褙子。在这样一个汉服文化浓厚的城市穿汉服,让她觉得自己能够更好地融入其中:“汉服小姐姐特别多,就不会有奇装异服的感觉。”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句出自杜甫《丽人行》的古诗,让汉服爱好者们又拥有了一个“出街理由”。历史教师姚茹兰退休后一直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兼职解说员,每当阴历三月三日,她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汉服年轻人。2月14日那天,也不少情侣选择来此“汉服约会”,“既浪漫,又有文化,多好。”

  每个月在城墙上暴走时,偶尔遇见三五成群的汉服青年,姚茹兰还会悄悄拍下年轻人们远去的身影,“挺美的,有种穿越感。”

  从各个层面来说,西安这座城市都变得更“古风”了。一边是现代科技与媒介下的网红化,一边是市民阶层及主政者的唐朝想象,在缺乏现代性的西安完成了一种魔幻的桥接。

  尽管如今的“网红长安”可能与历史真实存在很大的偏差,但在上千年的历史流逝过后,这种“已逝去”、断裂反而成了最适合拼贴的素材。

  如今,西安既是一个拥有漫长历史的十三朝古都,同时也是一个大型游乐园。游客、本地人、当地的文旅部门、旅业的策划者,全都被动或主动地成为这场cosplay的一部分。

  你去问很多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他们自小也没听说过“陕菜”。在历史的流转中,陕西菜的宫廷菜式遗失了,陕西人在小吃、面食上的花样百出,一定程度上是动荡年代食材匮乏的烙印。

  凉皮、肉夹馍、biangbiang面、羊肉泡馍……这些代表着陕西人高碳水饮食习惯的平民食物,随着人和资源的流动走向了全国,回过头来发现,嚯,“陕菜”竟然立起了新门户。

  2004年,陕西、云南、贵州等省份曾竞争要求进入“第九大菜系”,均未如愿。在短视频的流量浪潮之中,陕菜初露锋芒。

  在大唐不夜城步行街上,陈列着一个个仿古小亭子,贩售一些具有大唐特色的小零食,有一柄手持扇子的“团扇酥”、主打本地特色的“桂馥稠酒”、有唐史记载的“杏酪酥”……这都是不夜城的运营方从古籍里打捞出来的新菜式,从诗文史册中的记载去提炼摸索,再加以现代化改良,然后对接供应商特供生产。

  不夜城工作人员表示,未来将继续打造一个新的美食IP“烧尾宴”。“烧尾宴”是唐代的一种习俗。士子登科、升迁,置宴乐款待好友同僚,谓之“烧尾”,取其“神龙烧尾,直上青云之欹意”。这一唐代庆功宴席,将会被进行现代化改造,成为加深、营造“再造盛唐气象”的重要一环。

  做成荔枝挂树形状的“妃子笑”、做成毛笔形状的“毛笔酥”,在长安大排档、醉长安、遇见长安等网红餐厅里,这些“新式陕菜”人气颇高。

  以“妃子笑”为例,这款网红菜做得非常精致——小树上面挂着红艳艳的“荔枝”。这些荔枝其实是虾球做的。真正让它走红的不是口味,而是逼真的外形,迎合了人们对于“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想象。

  有些本地人对这种“创意”嗤之以鼻:“来西安吃什么虾呢?西安少鱼少虾。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很多人为了摆上来拍照而已。”

  退休历史老师姚茹兰发现,外地朋友如今来玩,经常主动提起要吃“创意陕菜”,她也乐意跟着“吃个新奇”。在西安长大的郁青为了拍视频,也吃遍了长安大排档这些网红餐厅,妃子笑、毛笔酥等网红菜也都尝试过,她的评语是:味道不错。

  这些兴起的网红餐饮品牌正在逐渐成为新的“西安名片”。如今,姚茹兰会用号称“陕西版哈根达斯”的创意品牌“陕拾叁”代替传统的“红星软香酥”、水晶饼当作给朋友的伴手礼。

  2020年,由陕西演员张嘉译主演的电视剧《装台》,带火了取景地小南门的“粉汤羊血”,一天能卖上千碗。但其实这道菜也针对外地人的口味进行过改良,本地人一般吃的都是没有粉丝的纯羊血汤。

  如今西安正在打造的这个全新的味觉系统,依靠古典的新菜式满足游客心中的大唐想象,另一方面也改良了当地食品,降低外地人接纳的门槛。

  2018年西安刚在抖音火起来的时候,西安市商务局专门将抖音的区域销售总经理请来给当地的两百多家餐饮、商超等企业开抖音应用培训会。据媒体报道,商务局巡视员当时称,商贸领域抖音应用率还不高,很多企业还“不会用,用不好”。

  两年多过去。到西安之后打开抖音,游客阿杰觉得自己完全被营销包围了,每次才刷了两三个正常视频,抖音就会给他推送周围区域的各种吃喝玩乐广告。阿杰猜想,或者是因为聪明的算法将他识别成了游客,但是这些营销内容确实已经多到了影响正常娱乐的地步。

  但短视频的风潮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年前,摔碗酒在抖音爆红,很多游客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永兴坊“摔碗”,如今已热潮不再。姚茹兰前不久经过“摔碗酒”的摊位,看见已经没什么人去玩,她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

  位处西安东南市郊的白鹿原影视城,在2017年《白鹿原》电视剧刚刚播完的时候,曾经凭借电视剧的热度火过一阵,因为门票不要钱,当地人也会去游玩,但如今热度也早已不如从前。西安人梅梅称,“现在几乎没有人去了,商家都赔死了。”

  与大唐不夜城相比,大唐西市的吸引力就有不足。这个坐落在唐朝长安西市原址、丝路起点上的商业区,容纳了商贸中心、古玩街和古风集市“隐市”等业态。但多名游客告诉我们,他们对大唐西市只是有隐约的印象,就连西安本地人也并不常去“隐市”。大唐西市还需要一个真正被大众熟知的契机。

  当人造景点进入短视频领域成为娱乐产品,就要紧跟短视频快速更新的节奏,不断推出更加新鲜的事物。自2019年不倒翁小姐姐走红之后,不夜城至今其实没有捧出第二个真正出圈的强大IP。如何不断复制新的景点、新的IP以满足大众的新鲜感,以及在网红热潮过去后,如何维持景区原有流量和吸引新的客流,对西安来说都是挑战。

  虽然还是会有各种热闹的表演,但是不夜城目前尚未捧出第二个出圈的“不倒翁小姐姐”。来源:视觉中国

  如果仅从经济层面而言,西安虽然常常被拿来和另外两个“抖音之城”重庆、成都相比,实际上经济规模却并不在一个梯队。就在2020年,一直期盼城市复兴的西安时隔40年重新回到GDP 20强阵营。近两年西安的“盛唐”气象网红化旅游业,伴随着西安经济的明显起色,给了西安人某种文化自信。这种本地的情绪,与弥漫全国上下的全面复兴传统文化的政策导向,也产生了共振。

  在采访中,梅梅一直在和我们吐槽,这几年西安物价一直在不断上涨,而且到处大修大建,让作为本地人的他们觉得非常烦恼,甚至忍不住打趣:“西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也明白,这种基础设施的整体更新是必须的。频繁修路虽然令人困扰,但是西安老城区狭窄的道路,无法满足一个新一线城市的交通需求。

  整个城市的网红化让本地人觉得,宣传点过于浅薄,例如各种夸张的灯光秀,“浮夸又浪费”。并且在这一过程中,曾经所熟悉的真正有韵味的民宅都被拆了,统一规划建成仿古建筑,这种一边推倒古宅,一边追求古风的建设方式,令人不解。

  但是“作为现代人,你想真正再现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盛世是很难的,但如果能够以灯光秀的形式来向大家短暂展示一下我们想象中大唐的样子,我觉得也是很有意义的。”这种大唐盛世的虚拟现实,确实又给予了他们新的身份认同。

  通过扮演那个失落的盛世,建构一个迥异于北上广的奇观,主动成为游客们想象中的异域特质的他者,西安,获得了历史对当下的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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