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学刊》 杨洋等:身体现象学视角下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的生成与意义
近年来,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身体转向”的背景下,微观身体逐渐成为窥探旅游体验的关键视角。文章基于身体现象学,构建了旅游者心流(Flow)体验生成与意义分析框架,利用参与式观察、深入访谈、感官民族志等方法对稻城亚丁徒步旅游者进行实证分析,研究发现:(1)徒步旅游者的旅游世界“知觉场”形成源于外部环境对其身体感觉、运动通道、多感官知觉等具身体验的不断刺激;(2)作为“具身-认知”的过程,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生成源于技能与挑战的平衡,且主客互动推动旅游者获得新的认知体验;(3)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的意义蕴含在具身实践的身体知觉与特定的社会情境之中,并通过主体知觉意识、情感体验、价值判别呈现;(4)Flow体验状态意味着幸福情绪的获得,最终给予真实自我和真实世界的价值判断。研究尝试从身体现象学视角出发,对体验领域的Flow体验进行研究,是对旅游体验研究话题扩展的有益尝试。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旅游逐渐成为人们暂时逃离日常生活的重要途径,但当这种逃离仅触及如何到达、如何离开、如何消费等程式化议题时,就会让我们陷入狭隘的物质主义泥潭[1-4]。Larsen、Vannini 和Taggart 认为,旅游体验研究不应停留在浅显的物质消费层面,而应通过具身实践与环境充分融合,并关注体验如何塑造主体认知、行为和价值[5-6]。以旅游体验为主题的相关研究中,学界逐步经历了由客观主义、建构主义向存在主义转变的认识过程,近年来尤其强调旅游的具身存在,即关注微观社会视角下旅游者身体运动、感觉、情感认知及其与外部世界的交互关系和意义[7-9]。在Merleau-Ponty 身体现象学影响下,相关研究强调体验主体性的回归,希冀在“身体-环境”关系中思考旅游者体验的具身认知。尽管关于旅游者身体现象的思考已逐步开展,但大多从理论出发,鲜有基于“观察式参与”情境的实证研究[10-11]。
近年来,用于诠释主体积极情感的心流(Flow)体验成为旅游体验关注的议题之一[12-13]。Flow体验表达了主体通过调动自身技能完成某项活动挑战后所产生的瞬间愉悦感,其获得源于主体身体的技能与环境挑战的平衡[14-15],也离不开自身兴趣和具有挑战的活动、主体沉浸以及具身参与[16-17]。研究发现,外部环境更能激发旅游者通过沉浸式具身参与获得Flow 状态,产生畅爽感并获得积极的心理体验[18-19]。因此,旅游者Flow 体验状态不仅呈现了主体较为强烈的具身认知,同时也暗含着特定的“身体-环境”关系与意义[20-22]。据此,通过揭示旅游者Flow体验特征以及身体实践的意义,更能有效地阐释旅游者身体运动方式、知觉意识以及情感认知与心理状态之间的互动关系[23-24]。不过现有旅游者Flow体验研究大多从心理测量等结构化层面进行,对旅游者微观身体的认识略显不足[19,25]。
综上,本文从身体现象学视角出发,以Flow 体验为切入点,选取稻城亚丁徒步者为研究对象,从身体现象学的角度揭示旅游者Flow 体验的生成过程与意义,探讨嵌套在旅游者与旅游世界①旅游世界是从现象学语境中对旅游本质或旅游者与环境互动关系进行的描述,它不仅仅指旅游者短暂出游的地方,而是更加强调旅游者“我”眼中的世界或“我存在”的世界。之间多层互动逻辑,为进一步解读旅游情境中主体的具身实践、认知及其意义等提供一定的参考。
20 世 纪 以 来,以Merleau-Ponty、Foucault 和Bourdieu为代表的理论家将身体从意识哲学的深渊中挣脱出来,身体作为一个核心概念进入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视野[26]。尤其在20 世纪90 年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身体狂热”(body craze)兴起背景下,身体被认为是时空性、流动性、意向性和表达性等多重特征的交融,其既表征了文化象征系统和话语秩序,也是非表征②“非表征”的概念最早由Thrift 提出,起初为一种思考方式;非表征理论(non-representational theory)则是以展演(performance)和实践为认识论,强调身体实践和主观感受的作用,其核心观点是人们通过持续的、运动的实践来理解日常生活的世界[32]。视角下主体实践中非预期及不断被转化的社会文化意义载体[23,27-30]。其中,以Merleau-Ponty 身体现象学为代表的理论推进了人们对微观身体非表征的认知。该视角认为,主体的意识、情绪等都是在物质性身体的基础上形成的,认知与理智根植于主体所获取的动态的、系统的感官运动的经验[31],同时,强调具身(embodiment)情感力量能帮助个体通过运动实践的方式理解日常生活世界的意义[32]。于此,为有效阐释旅游情境中的“身体-环境”关系以及身体这样“做”的意义,本研究将基于身体现象学视角构建分析框架。
一方面,身体作为实践性和意向性的综合,以及世界与主体互动的产物,是主体的“知觉场”③“知觉场”亦称“现象场”(phenomenal field),格式塔心理学术语,指知觉所反映的世界。及“身体-主体”的混合[8,33-34],其认知体验逻辑暗含于具身实践中:首先,身体能运动。人们借助身体感觉、运动和多感官等获得关于体验环境的原初知觉,即“肉体性的遭遇”(encounter)[35]。其次,身体能知觉。身体不仅仅是知觉意识发生的场所、载体,也是“我思-我动”的“肉身心智”;那些原初的知觉意识经过“人的灵魂”不断转化为概念化的智能,帮助主体形成想象、认知、情感或记忆等体验[7,36]。最后,身体有意义。体验的意义蕴含在知觉身体之中,是主客互动的真实存在,身体的知觉意义和情感体验不是孤立的,而是在社会文化情境中不断创造的过程,即主体价值判别既与身体的知觉、情感关联,也被广泛地嵌入特定社会文化情景中[8-9,37]。另一方面,在身体与环境互动过程中,认知并非起始于感觉刺激的简单输入,也非封闭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内在过程,而是经由特殊的感觉和运动通道形成具身实践的心理状态[38-39]。因此,Flow 体验作为特定情境下主体的一种知觉认知,是主体关注刺激或挑战目标、有效控制自我与环境后的某种具身认知,这能为主体Flow体验的身体现象学解读提供一定的理论逻辑支撑[8,33-34,40-43]。
综上,本文从“旅游世界-环境刺激-具身实践-综合感官-认知体验-意义呈现”的层级关系展开,构建旅游者Flow 体验生成过程及意义的分析框架(图1)。第一,旅游者身体体验是主体与旅游世界的互动产物,旅游者进入旅游环境,意味着与旅游世界浑然一体,其将认知置于身体之中,把身体置于旅游环境之中,形成一种“具身-嵌入”的认知系统[43]。第二,旅游者身体通过本体感觉、运动通道、多感官知觉塑造原初的知觉意识,以及旅游情境中时空性的“我思-我动”,将知觉意识转化为Flow 情感体验与价值判别的认知体验。第三,在“具身-嵌入”系统中,旅游者体验意义在“主体-旅游世界”互动的身体上真实呈现,并蕴含在特定旅游情境内旅游者的具身实践及其价值判别中[9-11,32,37]。
首先,Cohen 在1979 年就将现象学引入旅游体验领域[44],但之后的研究大多关注游客的真实性体验,缺少对身体现象的关注[45-46]。随着研究的推进,学者逐渐开始关注旅游情境中的具身现象[47],如Wassler 和Kirillova 围绕“他者是否为地狱”的话题对游客的具身凝视进行研究[48];Jensen等发现韵律、声音景观与温度均能影响主体对外在世界的意义感知[49];樊友猛和谢彦君从理论阐释出发,揭示出旅游情境中的具身范式内涵[9];蔡少燕和陶伟强调旅游研究应关注身体与凝视、旅游目的地表征与符号化身体、身体的感官体验与环境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11]。其次,旅游领域Flow 体验研究中,Wu 和Liang 通过感知测量证实了旅游者对刺激环境知、Flow 体验以及满意行为之间存在相关关系[25];Wöran和Arnberger发现,专业户外登山体验能够促进主体达到Flow 状态,同时,恢复性环境感知能有效提升Flow体验[19];蔡溢等探讨了文化遗产地旅游者Flow 体验产生的影响因素[12];Huang 等通过生理实验方法,验证了虚拟旅游体验刺激感、控制感以及Flow 体验之间存在一定的互动关系[50]。综合来看,目前,较少有研究从身体现象学与心理认知层面综合开展旅游者Flow 体验生成过程及其意义的微观探究,且观察式参与、感官民族志等涉入情境式研究较少,因此,本研究将从这些研究缺口切入,并尝试开展相关探索。
本研究以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亚丁景区为案例地。景区汇集了雪山、冰川、湖泊等自然景观,生态系统保存完整,也是著名的徒步旅游者聚集地[51]。选取稻城亚丁缘由如下:(1)案例地属于自然景观类景区,与以往旅游领域Flow体验研究情境较为契合;(2)景区海拔大致介于2900~6032米之间,环境较为恶劣(缺氧、低温),旅游者通过技能完成挑战后获得的Flow 体验更为强烈;(3)拥有多座被当地藏民视为神峰的雪山,是旅游者的“朝圣”向往地,背后象征意义较为丰富。因此,这为本研究提供了较为典型的案例场景。
首先,通过参与式观察、半结构化深入访谈等方式获取研究所需文本数据,具体采用目的性抽样选取访谈对象,以隐蔽的方式获取相关数据,按照滚雪球的方式逐步扩大访谈对象的规模,直至信息饱和为止。访谈围绕但不局限于以下提纲:如“为什么徒步?”“你的身体极限到了吗?”“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当你爬到X米海拔或看见X场景的时候能出现较为兴奋的体验感,甚至幸福感?”等;与此同时,为了获取Flow 体验所呈现的意义,调研者继续追问受访者,如“谈谈当你通过挑战看到这壮美景色时,你有什么感受与思考?”“所达到的体验会对你的生活或者人生思考有何帮助?”等。其间,共获取有效访谈对象26 个,并分别编号为F01~F26(表1),每位访谈时间控制在20~45 分钟左右,访谈对象年龄跨度为15~70岁。深度访谈与观察记录的照片等资料均转换为研究所需的文本数据。
其次,运用感官民族志方法开展具身实践研究。感官民族志是研究者通过具身方式获得自身与他者感官体验特征,进而创造和表征知识的方法,相较于传统以视觉和文本为主的观察法和访谈法,该方法将身体的具身、感官和移情置于实践的中心位置,有利于研究者进行更微观的解读[26]。结合Scarles、Van Maanen 等学者的观点,将研究者体验过程中经视觉、听觉、触觉等形成的多感官特征进行文字化描述,并借助移动电脑随时记录,记录保存为“.txt”格式,形成用于质性研究所需的现场笔记[52-53]。研究者3人于2017年8月15日参与徒步体验,持续时间为8:25—17:30,线路为“洛绒牛场—牛奶海—五色海”往返,共耗时9.5 小时,里程约为12.97 千米,上升海拔约为565 米。期间,研究者结合本体感觉、运动觉以及多感官知觉特征撰写了约5000字的现场记录。综合多感官民族志的方法,弥补了访谈过程中难以获取的深层次隐含信息,帮助提升研究的信效度[54]。
最后,研究分析围绕构建的理论框架,将获取的文本数据置于特定旅游体验情境中,对本文的语义进行反复的提炼、总结与阐释,最终推演出能够反映研究主题的结论。为了进一步提高结论的信效度,采用相关学者提出的定性研究三角校正方法,对访谈、参与式观察以及感官民族志方法获取的数据进行多视角的比对和分析,排除单一结论,保留普遍性的认知[55]。
转山的藏民、朝圣的旅游者和堆砌的玛尼堆等旅游景观(图2 和图3)刺激并冲击徒步旅游者的视觉,旅游者通过凝视获得原初知觉经验,在主客互动中形成“知觉场”,促使物质身体发生改变(如鸡皮疙瘩),同时生成Flow体验状态。可见,凝视是具身体验的重要方式,也是主体与旅游世界互动的主要通道,通过旅游者的凝视,旅游世界嵌入徒步旅游者身体之中,转化为自身的知觉意识,从而推动主体Flow情感体验生成。“当自己攀登至4700米左右高度,看见雪山出现的刹那,太神圣了,明显可以感觉到皮肤上开始出现鸡皮疙瘩,兴奋之余全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甚至一度流下眼泪,这种状态持续了10~12分钟,可能这就是Flow体验吧。”(F05)
巍峨的雪山、洁净的海子以及神圣的宗教景观凝聚着丰富的象征意义,研究发现,当这些景观刺激身体与环境融合时,旅游者身体更容易呈现出注意力集中、时间静止感、自我意识短暂消失等Flow体验特征,即表明旅游世界中具有一定社会文化意义的情境更容易协调旅游者身体的本体感觉与视觉知觉的融合,帮助主体获得Flow 体验的具身认知。
McCormack等学者认为,温度能够通过景观的光感、环境的色调等对身体感知产生影响,生成一种“景观”[56-57]。徒步过程中寒冷的“温度景观”不再是身体排斥的焦点,反而转化为主体的挑战,相较于舒适的温度,极端寒冷的温度更能刺激旅游者“身体-主体”获得关于挑战的本体感觉。于此,在恶劣环境的刺激下,徒步旅游者将这种挑战的本体感觉与运动通道(徒步)、多感官知觉(温度景观)融合,并通过融合后的具身实践获得共感或通感①共感或通感是主体的一种多感官知觉现象,具体而言,是主体某一感官受到环境刺激产生某种情绪体验时,由一个感官扩散到另一感官,以视、听的感官产生共感最常见。的状态,生成Flow 体验。“当我们攀登至4850 米左右高度时,下起小雨,温度非常低,伴随着缺氧的症状,我们3人越爬越高,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这种环境下,内心有点恐惧,不敢往前,在同伴相互鼓励下不断克服困难。最后,我们绕到了牛奶海的上方,俯视牛奶海的一瞬间(图4),几乎忘掉寒冷、刺骨与阴沉沉的黑色带来的恐怖。那一刻,我们都‘疯’了,心跳加快。”(研究者现场笔记)
与恶劣环境相反的是,旅游者受到阳光刺激后形成的本体感觉,例如光感,是积极的,对于高寒地区的徒步而言,阳光能够化解主体对于极端环境的不适与恐惧,一定程度上转化为关于技能的本体感觉。研究发现,旅游者的情绪很容易受到阳光的影响,其体验感随着光感的强弱而快速变化。光感不仅是旅游者身体的知觉意识,同时也是外部物质附着在具身实践上的痕迹,这种痕迹能够激活身体并推动旅游者获得Flow状态。可见,旅游者综合感官实践下,恶劣环境的本体感觉(挑战)与光照环境的本体感觉(技能)关联融合,伴随身体的具身实践生成Flow情感的认知体验。“刚好那会太阳出来了,慢慢地往上攀登,神山越来越清晰,风景越来越纯净,每多走一步,看到的风景都与众不同,尤其看见雪山时(图5)太激动了,想哭。”(F12、F25)
就徒步旅游者而言,身体的疼痛、疲劳是肉身的原初知觉意识,为了克服这些挑战,旅游者通过呐喊、释放等形式以精神的力量激活懈怠的身体,可见,“追求”“坚持”在情感体验、价值选择等具身认知的关照下转变为身体的特殊技能。同时,在多感官具身实践中,旅游者通过较强的控制感(如借助连续性的呼吸节奏)协调身体的能力或状态,进一步提升主体的技能,而当这些技能抵御低温、缺氧、风雨等给予物质身体的挑战后,旅游者生成Flow 体验的认知。从旅游者技能与挑战平衡视角看,Flow体验是旅游者通过身体技能完成挑战并唤起积极情绪的“具身-认知”过程,“一切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哪怕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哪怕已经头痛欲裂,但依然止不住地呐喊与释放出来!因为好的风景总是在后面;虽然很喘,但是我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走了,这种一鼓作气的方式让我被自己感动到哭。”(F16、F17、F21)
根据已构建分析框架中关于旅游者Flow 体验具身实践与认知的层级关系,将研究置于徒步旅游者Flow 状态生成的旅游世界中,并从知觉意识、情感体验以及价值判别3 个层面对旅游者Flow 体验的意义进行阐释。
从知觉意识层面的意义看,Flow状态使得主体忽略了时间的流逝,暂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让自我动心、动情、动感,推动主体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并实现自我重塑与再认识,“俯瞰牛奶海的全貌后,太激动了,感觉舍不得离开,放空;被自己感动到,我们也放慢脚步,全然不顾时间的存在,这是一次难得的人生朝圣,我觉得这是一种精神的归属,有一种身心融合的感觉。”(F24)可见,作为一种“具身-认知”体验,Flow 状态化解了自我与世界的对立,身体实践不再被看作是简单、无意义的过程,旅游者身体原初的知觉意识也经“我思-我动”的物质身体实践转化为确定的、有逻辑的和概念化的知觉意识,身体倦怠在自我激励的过程中反而融合为“身心合一”的心灵顿悟,并帮助主体知觉意识获得新的认知和启迪,如“被自己感动”“人生朝圣”或“精神归属”等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研究发现,Flow体验能够推动旅游者获得幸福的情感,在此过程中,旅游者将自我置于感恩大自然生命馈赠与获取的同时,内心充满了满足与幸福,“呆呆的望着神山,看着阳光洒在洁白的雪上,幸福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每一次的体验就是一次朝圣,我觉得这是一种人生的归属,很幸福;我们都来这转山,感谢它给我们的保佑,感谢它保佑我们身体健康,幸福安康。”(F07、F10、F18)同时,笔者发现获得Flow 状态的旅游者均有一种“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的感悟,这种短暂的幸福情绪有效地满足了主体对于人生精神性要素的需求。通过具身实践,旅游者Flow体验的意义不断延伸,积极状态的释放甚至影响主体从人生历程的角度获得关于幸福观念的再认知,并通过幸福情绪和幸福观念感知,共同形塑为旅游者的Flow情感体验认知,“终于来到了这次旅程最终的目的地五色海,在那一刻,整个人的思绪完全放空,感动和幸福。所有世俗社会中的烦杂都烟消云散,仿佛自己已经与这蓝天融为一体,心无杂念,这大概就是人生幸福的意义。”(F25)
另外,研究发现Flow体验帮助旅游者实现了身体从传统社会结构中的抽离,化解了身体具身需求与社会结构规训之间的矛盾,在旅游世界中展现原本自然的状态,“人终究是属于自然的,我们应该感谢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再也没有任何的烦恼,仿佛自己与大自然已经融为一体,生命如此渺小,我们人和自然环境原来是如此的紧密,人本来应更加简单地存在。”(F13、F15)从价值判别层面的意义看,Flow 体验唤醒了旅游者本真存在的状态,更好地促使主体与旅游世界自然地沟通、交流。在此过程中,旅游者获得关于“我”“我和世界的关系”“自然存在意义”等本真存在价值的再判断。总地看,在具身实践中,Flow体验有效推动了旅游者通过知觉召唤、意识重塑、情感释放以及价值判别获得新的认知体验,将自我认知赋予客观世界,并在旅游世界中呈现出具身体验的多层意义。
研究从身体现象学出发,对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生成的过程及其意义进行了阐释,得出以下结论:(1)徒步旅游者通过具身实践将主体与旅游世界关联,推动旅游者主体“知觉场”的形成;旅游者借助本体感觉、运动通道、多感官知觉的具身体验达到共感或通感的状态,并获得新的认知体验;换言之,技能与挑战的平衡是具身与认知的综合,旅游者Flow体验的生成是“旅游世界-环境刺激-具身实践-综合感官”互动转化的过程,亦是“具身-认知”的过程。(2)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的意义是主客互动的产物,其蕴含在知觉身体之中并真实地表现出来,同时也嵌入特定旅游情境内旅游者的具身实践及其价值判别中。从主体的知觉意识层面看,Flow 体验使得主体身体嵌入多感官体验的内外循环中,有效地连通了旅游者与旅游世界,主体将知觉意识赋予外在世界,并在此过程中达到“身心合一”的状态;从主体的情感体验层面看,Flow体验有助于主体的知觉意识在本体感觉、个人特质与价值观的影响下不断融合并呈现新的认知意义,帮助旅游者获得幸福的情绪,以及形成幸福观念的情感认同;从主体的价值判别层面看,Flow 体验有效推动了旅游者将自我认知重新赋予客观世界,在自然环境的具身实践中获得关于真实自我以及真实世界的价值判断。
研究立足徒步旅游者具身体验的情境,从Flow体验生成过程分析及其意义的阐释着手,试图揭示旅游者具身实践与认知之间的互动关系,丰富了旅游者身体与体验研究内容。首先,研究试图从“主体-身体”视角解析旅游者Flow状态的生成过程;徒步旅游者借助运动通道、多感官知觉的具身体验,在自然环境的刺激中形成新的知觉意识、情感以及价值判别等积极认知,而这种认知离不开旅游者的具身实践,即研究结论印证了部分学者“认知是具身的”观点[32,43,58-59]。其次,研究认为旅游者Flow体验的意义嵌套在主体与旅游世界的多层互动逻辑中,体验的意义处于某种主客含混的互动融合状态[8,37],在徒步旅游的“知觉场”中,Flow 体验能让身体处于类似于暖流的状态,主体获得身心合一的知觉意识,并在幸福情感的认知体验中实现对“我”与自然真实存在的价值再判别(图6)。
同时,研究尝试从身体现象学与认知心理学交叉视角探索旅游者体验的话题,这为丰富旅游者Flow体验跨学科研究提供了可能。首先,决定徒步旅游者综合感官融合的“知觉场”的方向不仅位于旅游世界中的物质身体之中,同时也处在一个系统活动的现象身体之中。旅游者通过徒步这种运动方式参与到具身挑战的实践活动中,借助身体本体感觉、运动觉以及多感官知觉推动自身技能与外在挑战的平衡,推动主体生成无意识的知觉状态,获得时间停止的Flow 体验感,并继续转化为“身心合一”的知觉意识。其次,稻城亚丁特定环境所构成的旅游世界不应该被孤立地看作主体之外的客体,当其嵌入主体物质身体中时,已转化为主体特定情境中的认知。研究证实,旅游者Flow体验的生成离不开“旅游世界-身体-主体”的互动融合,徒步旅游者从进入稻城亚丁开始,就与其浑然一体,旅游者的大脑意识和情感价值置于徒步中的身体之中,身体置于神圣的旅游环境之中,在“具身-嵌入”的循环认知系统中,徒步旅游者借助综合感官,在神圣情境的刺激下很容易形成关于幸福的情感体验与真实的自我认知。最后,徒步旅游者Flow体验既是心理认知,也是具身体验的过程,它既是情感能量,也具有认知动能,而其意义正是通过旅游者知觉意识、情感以及价值的认知过程所综合呈现的。身体现象学视角下,我们能够从体验意义的角度出发阐释主体在旅游体验中获得的关于旅游世界的习惯知识[8,60],推动身体物质维度与社会维度的融合研究,帮助我们更为全面地认识旅游情境中的“身体”。
本研究结合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与感官民族志等方法获取的现场笔记文本,对徒步旅游者体验情境进行不断反思,认为Flow状态充当了主体知觉意识以及认知体验的某种“意向弧”①Merleau-Ponty 的“意向弧”关注的是主体和世界之间的紧密联系,一个意向弧就是身体本身和它的世界形成统一体的机制。主体获得了技能,这些技能“储存”在心智中,作为一种倾向对世界中的状况的诉求做出反应,而不是直接在心智中做出表征。同时,他指出正是这个意向弧造成感官的统一性,感官和智力的统一性,感受性和运动机能的统一性。,正是这种意向效应,使得旅游者Flow体验过程中达到了本体感觉、运动通道、多感官知觉的统一[8,60]。但受限于篇幅原因,Flow 体验作为认知动力或意向效应,其推动旅游者主体现象意义体系形成的深层逻辑还需在未来研究中作进一步的探析;尤其是,本研究没有对受访者的物质性身体状况、社会身份以及文化智力等本体特质进行区别,在某种程度上对研究结论的全面性而言有所影响,未来研究应该加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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