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黄瓜、蓑衣黄瓜、酱黄瓜…黄瓜:你礼貌吗?
在东北,黄瓜有两种,旱黄瓜和水黄瓜。旱黄瓜粗粗胖胖,淡绿色。水黄瓜又叫线儿黄瓜,墨绿色的身躯,细细长长。
它们最大的区别在于,如果一个人想干吃黄瓜,十有八九会奔着旱黄瓜而去。尤其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 旱黄瓜特有的香味儿释放出来,甚至可以骄傲地跟某些水果一较高下。
所以大多数占地面积有限的菜园里,旱黄瓜毫无疑问把水黄瓜排挤到一边,成为可与豆角茄子西红柿匹敌的夏季蔬菜担当。
我们喜欢把没有长成的黄瓜称之为“小黄瓜纽儿”。
小黄瓜纽儿口感脆嫩,让六必居果断摘下做成酱菜。
老一辈东北人舍不得这么做,骨子里勤俭持家的意识告诉他们,必须等黄瓜长大了再食用才算“会过日子“,于是大家等啊等。
但是,就像第一颗变红的李子总为花鼠所有,第一个成熟的香瓜逃不过田鼠的眼睛,第一根长成的黄瓜一定会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大人的一片鼾声中,悄悄滚进一个觊觎黄瓜已久的孩子手中。
他也许在摘黄瓜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黄瓜藤,脚踝留下一道红红的血印,但这并不妨碍他依然可以无比兴奋地搓搓黄瓜上的毛刺,’嘎嘣”一声,将其完完整整地消灭掉。
在这里,菜园有一套理论适用于所有蔬菜,那就是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他们只对第一批出现的蔬菜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随着瓜果蔬菜大批量出现,他们再也没有与家里小伙伴平分领地的新鲜感,曾经左边架子上的黄瓜是你的,右边是我的,现在,架子上的黄瓜都可以是你的。
只有大人们会在菜园丰收时紧锣密鼓地捣鼓起各种蔬菜,他们对黄瓜的做法心有灵犀地提出统一意见:蘸酱或凉拌。
黄瓜洗一洗、挂着水珠与小葱、生菜一起,置于大酱碗旁边,如果是自家做的大酱,它们的命运很容易预见,不仅光盘,酱缸里的大酱也会被亲友打包带走一部分。
但如果是超市里买的葱伴侣、豆中宝、香其酱一类,即使做成鸡蛋酱、肉酱,黄瓜也会或多或少感到遗憾,唯一可以让它们打起精神的只能是利民牌蒜蓉辣酱。
这个老牌辣酱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给东北人的黄瓜蘸酱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直到今天,家里大酱缺席的情况下,人们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把它当作替代品。
凉拌黄瓜最家常的做法就是切丝儿,高级一点的加一些大拉皮和芝麻酱。
我姥姥喜欢把黄瓜切成丁,与煮熟的红皮小土豆一同用盐卤,嫩嫩的葱叶是这道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很快就会在咸盐的暴击之下渗出一点点水,葱味与清新的黄瓜味、盐味融合在一起,妥帖地安抚着夏日里有些倦怠的胃。
也有人将黄瓜切段拍散,加入大量蒜末,有店家直接将它命名为“旱天雷“,你能想象到厨师拿着菜刀拍黄瓜、拍大蒜的声音有多么响,仅仅从气势上就让人不敢不把这道菜一扫而光。
黄瓜很快爬满整个黄瓜架,它们的身影无处不在,总有一些黄瓜老去,一些小黄瓜纽儿拱了出来。
大人们说:“没事儿去园子里遛遛,拣点黄瓜回来。“他们郑重其事交给你一把小筐,这时你才发现,超市里五短身材的旱黄瓜竟然可以长得像西葫芦那么大,几根品相庄严、身材壮硕的老黄瓜已然被赋予传宗接代的使命。
大人们隔着几米远的栅栏扯着嗓子告诉你:”打籽的黄瓜不许摘。“但你完全可以将目标锁定其它老黄瓜,它们身披黄褐色外衣,在绿色黄瓜藤上格外显眼,几分钟之后,一道风味独特的老黄瓜汤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全家人面前。
与嫩黄瓜相比,老黄瓜的味道有一些微微的酸,口感倒是格外细滑。我妈干脆放弃菜刀用削皮器对待它们,她将老黄瓜削成薄薄的长条,晶莹剔透,之后下锅煮。
这样的老黄瓜汤在一捧香菜的映衬下果然美味,中间的黄瓜籽轻轻松松被排除在外。
我们很难想象黄瓜会跟一些罗曼蒂克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它们毕竟不是玫瑰。
但随着七夕节的到来,黄瓜架下也开始忙碌起来。
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听说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老人们说,七夕这天晚上,只要小孩子坐在黄瓜架下望着天空竖着耳朵听,我们就会听到七仙女和董永说的悄悄话。
他们还说,七仙女跟董永团聚的时候会抽抽嗒嗒地哭泣,只有小孩子才能听得到,人一旦长大就再也无法洞悉他们的秘密。我们深感此事意义重大,一刻也不能怠慢,老人们摇着扇子在院子里乘凉,我们早早抱着小板凳占领黄瓜架。
遗憾的是,孩子们聚在一起,总会因为谁挨着谁谁碰着谁而争执,最后,争执升级为肢体暴力,七仙女的哭声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冲入云霄,大人们闻声赶来,陆续将自家的娃带走,一场兴致勃勃的偷听会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第二天,无辜的黄瓜四仰八叉地遗落在地,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洗劫。
夏日将尽,秋天到来,还有一大批黄瓜执拗地悬挂于架子之上,此时黄瓜叶已泛黄,星星点点的蚂蚱在附近的草丛里蹦来蹦去。
杜绝浪费的老人们着了急,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们一面吩咐大人们刷洗咸菜缸、腌制黄瓜咸菜,一面把剩余的黄瓜切成片,在院子里铺开大纱窗晾晒。
黄瓜的味道迅速弥漫开,贼眉鼠眼的大公鸡伺机而动,一有机会就叼起一枚黄瓜片四处逃窜,眼尖手快的大人们抓起小石子儿,“嗖”地一下,即使大公鸡没有中招儿,也会让其它偷食者纷纷躲到大门外。
这样的好天气,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想起,自己还应该晒晒豆角、晒晒茄子辣椒,晒晒菜园里一切可以晾晒的东西。
尤其是煮熟的土豆切成片,与黄瓜一起风干,漫长寒冷的冬季,黄瓜钱儿、土豆干儿、五花肉做成的炖菜让人眼前一亮。
春天不远,夏天不远,黄瓜清新之味,依然回荡在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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